泛银河系无糖棒棒糖

“那一道光从此与万物同在”

12.

“神把她化作鸟,赋予她无忧的生命。而我受的却是切割不休的刀锋。”

江树曾带着林芳甸去观看自己最喜欢的古希腊戏剧《阿伽门农》,而现在,他默念着这句台词,只感觉到无尽嘲讽。

【‘人类灵魂往往通过暴力的方式来表现自身,却并没有成功地找到从古老的罪恶中解放出来的和平与自由’。】江树身边倏地出现一道鬼魅般的身影,双手插兜,悠闲得仿佛在和他唠家常,【就如同潘多拉魔盒一样,卡珊德拉项目释放了你内心最邪恶的东西,却唯独找不到你的……希望。】

“李哲,你把我当成什么了?你的实验品吗?”江树冷冷问道。

【如果条件允许的话,整个宇宙都会成为我的实验室。】

李哲笑着回答,语气中有藏不住的得意。

【不过,连我都没想到,自己还会有回到冷湖,回到火星营地的这天。尽管,是隔着整整一个世纪的同一天,我们却还能再见上最后一面。】

“娄波特是谁?林芳……林落月又是谁?”

说到那个名字时,江树忍不住心中一痛。

【娄波特,只不过是我在卡珊德拉项目中的数据分化体罢了。至于‘林小姐’,你难道忘记自己杀死她的原因了吗?】

杀死芳甸的原因?江树一时愣住。

他想起真正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,那被鲜血染出大片红色的裙子,如垂死天鹅般委顿在地的年轻女孩——

是她!

惨死在他父亲手里的那个女孩。

江树在身侧攥紧了拳头,手背上布满可怖的青筋:“不!害死她的人是江宏,不是我!”

【实质意义上,林小姐的第一次死亡,确实是你父亲造成的。】全息影像形态的李哲抬手扶了扶眼镜。

“那你凭什么说——”

【与遭到陌生人残害相比较,深爱之人成了杀死自己的刽子手,难道不是更加痛苦的死亡体验吗?】

听到李哲如此轻佻地评价林落月受苦的经历,江树简直怒不可遏:“你到底是什么意思!”

【一次次的重来,你发现自己杀死父亲也无济于事,你的母亲依旧会为了你,假装畏罪自杀而殒命,你也依旧会落到家破人亡的境地。于是,怨恨冲昏了你的头脑,无辜的她就被你视作了那场悲剧的导火索。】

“我不信,这不可能,我不会杀她的。”震惊之余,江树有些语无伦次。

【假如一切都发生在你们相遇、相爱之前,这就很合理了,不是么?】

李哲盯着他,即便只是以光波显示的状态存在,依然看得出,那种眼神里隐约藏着一丝不怀好意。

【她是夜莺,是‘菲罗墨拉’,而你才是那明知结果却无法改变的……‘卡珊德拉’。】

“你以为,你就是神了吗?李哲,你不也只是个疯狂的怪物!”

【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。】

李哲两手一摊。

这句回答太过无赖,也太过熟悉。他当年身为天才而不可一世的模样,再度浮现在江树记忆里,倒是瞬间消弭了两人之间针锋相对的隔阂。

【江树,就像我刚才所说的,卡珊德拉项目释放了你内心最邪恶的东西,那自然是每个人都极力否决的,不愿承认的阴暗面。你一塌糊涂的人生,不是被多年前的悲剧所摧毁,而是因为你把自己困在了过去的痛苦中,不愿意走出来。】

他说的话令江树陷入沉默,再抬起头时,周围却是整片被风沙侵蚀得看不出原本样貌的废墟。

天边有曙光乍现。

江树独自站在废墟里,面前不远处,是一座残缺的拱门。

“这里是,冷湖老基地?”

衣兜里手机蓦地震动,他设定的铃声《流浪者》轻轻响起:“我从来都不认识你/就像我从来都不认识我自己/所以我不停地走/所以我不停地找啊”

是一串陌生的号码,江树浑浑噩噩地接通了电话。

“江先生,我们找到你的朋友了!他昨晚被人送到了冷湖行委医院,你尽快过来看看——”

“……好。”

挂断了电话,江树闭了闭眼,长长吁出一口郁气,往前几步跨过了那座拱门。

恰巧这时朝阳初升,红彤彤的霞光将大半片天空点亮,也将戈壁滩上起伏的沙丘照得煌煌烨烨。

江树被那日光一晃,忽然觉得心里蓦地变空,好像有什么东西积压了许久,却在那一刻消失了。

他面上浮现出轻松的笑意,奔跑着迅速从冷湖老基地离开,仿佛将黑暗的过往也一并抛弃在这里。

“林落月,我很快就去见你。”

*

病床上躺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男人,护士们正小心翼翼地给他腹部的伤口更换新的绷带。

江树推门而入,手里紧握着手机,刚刚结束了与同事王泽还有陈警官的两通电话。

他们被江树问得稀里糊涂,甚至以为他是劳累过度产生了幻觉。因为在每个人的印象中,无论是林落月还是林芳甸,都像从未在冷湖出现过一样。

“她一定很绝望,所以才抹除了自己留下的所有痕迹,哪怕是,能够让我去缅怀的一座墓碑。”江树默默地想着,感觉心里的空洞在一点一点扩大。

“江医生,真没想到,他就是你找了这么久的那个李哲。”一个护士忍不住感慨道。

另一个护士接过话:“听说是在石油丘附近发现的。江医生,这也是他当时失踪的地方吧?”

江树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。

护士们也不再多问了,忙完之后就静静地出了病房。

“李哲,我现在明白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。只是没想到,你居然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冷血无情的,疯狂到极点的‘怪物’。”

也许是听见了他的话,李哲原本因麻醉效果而昏睡着,眼皮却不安地动了动。

“算了,反正我们已经见过最后一面,也不会有什么遗憾了。”

江树轻轻笑起来:“等到百年以后,我早已成了角落里一捧灰尘,你可是厉害到不得了的大科学家,到那时候如果还记得我,就在你的实验项目里加入一个‘江树’吧。”

说完不久,他自嘲般喃喃补充了一句:“就算真的变成实验品,我也无所谓了。”

“再见,李哲。或者说娄波特,娄博士。”

尾声

醒来时,李哲完全忘了自己是怎么受的伤。

那时也没人再去关注他受伤和离奇失踪这么久的原因了。

当李哲恢复意识多日之后,才听说这个消息:在他得救的第二天,江树投湖自杀。

湖边有一封用石块压着的遗书,江树在上面留下了唯一的请求:“请把我埋在四号公墓。”

他年少时就父母双亡,也没有再跟别的亲戚来往,葬礼只在冷湖简单举行。

李哲出院后去了江树的居所,收拾他的遗物,却意外发现了一张名为《尼勒克小镇》的专辑。

“江树,你太执着于过去。”离开冷湖时,他带走了这张专辑。

在之后漫长的岁月里,每当想起旧友时,李哲就会播放这张专辑里的曲目,有空的时候,他还会去看看江树最喜欢的那出戏剧《阿伽门农》。

李哲经常只是坐在台下发着呆。

任凭演员们如何卖力地哭泣或叫喊,周围的人也在因为剧情而动容甚至抹眼泪,但李哲就是无动于衷。

他记得江树好像评价过自己“冷血无情”,确实如此。

江树是他唯一的朋友,或者说,是李哲除了亲生父母之外,唯一一个比较熟悉的人类。可江树死了,他也并不觉得难过。

过了几十年后,父母也相继去世。

于是,李哲和人世间仅有的羁绊好像也就彻底断掉了。

作为天才,他当然不可能跟旧友一样莫名其妙就去自杀。

“人都是要死的。”李哲心想,“那么,要怎样才能不死?”

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,他听见终端里播放的音乐,是《尼勒克小镇》的同名曲目:“当然如果你到了那儿/也就再也回不来……”

“‘一切存在的意义/在于存在本身’。”

从脱离舱里“离开”之前,李哲用他那属于人类的面孔,露出最后的一抹微笑:“我们走过的路,‘穷尽时光,无法回头’”

【‘我们的高歌跨过时空/万物的细语超越时间/我们曾拥有闪亮的日子/我们的梦与渴望将化为光’。】

于是,他将自己化为宇宙里刹那闪亮的一道光。

从此与万物同在。

  

The end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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