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过往是一座不可见的墓碑”
11.
【紧急！系统已被锁定……】
【紧急！系统已被锁定……】
【紧急！系统已被锁定……】
林落月再一次醒来的时候，休眠舱外红光不停闪烁，“SWAN”的声音也变得死板呆滞，只会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警报。
“难道有人入侵了主机？”她立刻抬手轻触了一下耳垂处小小的那枚嵌入式通讯器，切换到个体终端，并发出指令，“‘SWAN’，开启备用系统，呼叫娄博士。”
【收到！备用系统正在开启，请接受虹膜验证——】
林落月眨了眨眼，通过验证后，闪现在她眼前的光幕镜片开始有一行行数据流刷过。
【晚上好，林小姐。无法联系到娄博士，但在十三个地球时之前，他曾给您发送过一条加密留言，是否现在读取？】
林落月一时间陷入了沉思。
按照“卡珊德拉”的保密级别，除了实验者之外，根本不会有其他人知道这个项目。更何况，娄博士可是整个基地里最出名的工作狂，基于他自身存在的实际情况，也绝不可能忽略了对主机系统的维护。
她至今记得，娄波特第一次出现在终端投影里时的情形。
“‘卡珊德拉’项目始于这样一个假设：‘如果人生轨迹能够被预测、被改变，那么一次次的重来，能否避免宿命般的悲剧？’”
简短的介绍之后，娄波特又语带笑意地补充了一句：“如果我没记错的话，上世纪初的人们将此称为‘读档’。”
当时，林落月“扑哧”一下笑了出来。
连他这种旧世纪遗民也不太确定的事情，作为新人类的她又怎么可能分得清对错？
林落月也确实没想到，这位基地里口口相传的、名副其实的疯狂科学家，竟也会跟人开一两句无伤大雅的小玩笑。
娄波特并不是娄博士真正的名字，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。
但却没人听说过他的真名。
关于这唯一一位诞生于地球故土的旧世纪遗民，总有太多无解的谜团和神秘故事围绕着他，也因此给一些无聊的新人类增添了休眠前后的部分谈资。
林落月并非热衷于八卦闲聊的人，她当然也对开发出基地计算系统核心技术的娄博士很好奇。
为此，林落月选择加入他最新创立的“卡珊德拉”项目，“近距离”去接触这位大名鼎鼎的人物。
在加入“卡珊德拉”项目之后，她曾经很大胆地问娄波特：“博士，为了意识数字化的实验，将自己的躯体留在脱离舱，您就不后悔吗？”
“所有人都觉得我的做法很愚蠢，但事实上，他们都认为，只有自己才是正确的。”
娄波特一本正经地反问她：“林小姐，能在太空里炸成一朵烟花的，在全人类里也找不到第二个了，不是吗？”
林落月听完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。
每个地球公转纪念日到来时，基地里都会展示全息模拟的烟花秀，确实是很美。
结果不知为何，娄波特自己笑到差点导致系统崩溃。
但无论怎样，谁都不能否认，他确实是古往今来唯一的那一人：科学高于一切，甚至于自身。
回到当下，林落月不免有些担忧，到底是发生了多严重的事故，才会导致意识已经数字化的娄博士“失联”？
“‘SWAN’，读取留言。”
【‘我们的高歌跨过时空/万物的细语超越时间/我们曾拥有闪亮的日子/我们的梦与渴望将化为光’。】
“留言内容怎么会是这个？”林落月感到十分奇怪。
这是娄博士最喜欢的古老诗句。
他总把这些诗句当作祷告词，以及每一次交流的结束语。
不对，还差了最后一句。
林落月想了想，开口说道：“‘一切存在的意义/在于存在本身’。”
【解密成功——】
休眠舱外的红光瞬间消失，全息投影再次开启：雾霾笼罩之下，路灯散出昏黄的光晕，巨大的重型卡车沿着公路驶向施工现场，远处是大批黑漆漆、高耸入云的建筑物。
显然是地球城市的深夜景象。
又或者，正是娄波特久远的童年记忆。
“林小姐，当您接收到这条留言的时候，便证明我的实验已宣告失败。‘他’发现了我们的计划，同时也获得了抹杀我的方法。事已至此，您必须利用‘预演模式’将整个实验过程读档重来——或许这对您来说堪称酷刑，但也只有这样，才能战胜那个恶魔。”
他的声音伴随着投影缓缓出现，依然一本正经，这回却仿佛已是在交代遗言：“地球有句古老的俗话：‘胜败乃兵家常事’，不必为我伤怀，这是我的选择。”
“最后，祝您好运，再会。”
*
“‘SWAN’……开启‘预演模式’进行读档。”
林落月的声音因颤抖而微微沙哑。
尽管她早已做好了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的心理准备，但娄博士的这条留言依然对她造成了极大的冲击。
【林小姐，‘一切存在的意义/在于存在本身’】
“SWAN”倒是没有立刻执行她的指令，它并不能理解人类丰富的情感，却似乎在创造者的潜移默化之下，以绝对理性的逻辑思维找到了此刻最恰当的反馈。
听了以后，林落月也只勉强笑了笑：“谢谢你，‘SWAN’。”
“SWAN”如鹦鹉学舌般又念出一句：【而我们，‘穷尽时光，无法回头’】
“‘胜败乃兵家常事’。真没想到，古人类的智慧竟也适用于今天的社群实验。”她闭上眼睛，神情重归于平静，“大概，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。我准备好了，‘SWAN’，开始吧——”
【好的，林小姐。‘预演模式’开启，现在进行读档……】
一瞬间，仿佛有洪水从天而降，将林落月整个人淹没。
她困在水底，并没有挣扎自救，反而强忍住胸腔内近乎要炸开的窒息感，静静地等待着。
这就是她的“人生预演结局”：死于溺水。
那么，究竟是自杀，还是他杀？答案近在咫尺。
不过顷刻，林落月看见一个人影朝自己游过来，水下光线极度微弱，她无法看清对方的模样，可下意识里并不感到畏惧。
林落月心想，也许是来救她的熟人吧。
那人伸出双手，不算健壮但也十分有力的手臂搂住她肩膀。
同时却猛地扼住了她的口鼻！
他想杀了她！
惊觉这一事实，林落月被本能的求生欲所驱使，拼命想挣脱对方的桎梏，十指胡乱抓着紧紧捂在她脸上的那只手——
忽然之间，她有一瞬愣住。
那是一只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。
像极了她深深迷恋着的、天生适合弹奏所有优雅乐器的一双手。
那双手曾在寒风中温柔地抚摸她的脸颊，也曾在午后的阳光里为她细心吹干长发，更曾在无数个瞬间将她拥入怀中，仿佛找回了失去已久的“肋骨”。
“原来杀了我的人……又是你啊，江树。”
*
死亡如期而至。
那一刻因为痛苦到极致，反而被延伸得格外漫长。
有太多的记忆碎片一闪而过。到了后来，林落月印象最深刻的，是她加入“卡珊德拉”项目的那个地球日，娄博士问的第一个问题：“林小姐，什么是‘存在’？”
“与‘虚无’相对的概念？”她试探着回答。
“您并不确定。或许‘SWAN’可以给予您一些提示。”
接着，她就听到了“SWAN”甜美动人的声音：【林小姐，您好。‘存在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实在，包括物质与意识】
“但人的意志，本身也是一种‘存在’。”娄博士补充道，并毫无芥蒂地拿他自身来举例说明，“譬如本人。虽然我的躯体已归复于星辰，但更为宝贵的意识，却以数据形式继续存在着，只要条件允许，我甚至能够将自己的意识无限复制，最终实现‘永生’！”
当时，林落月有点被他疯狂的想法吓到了。
但娄波特从来就不是特别注重情感的人，实际上他更倾向于忽略情感：“而作为旧世纪的人类，还需要寄居在一颗星球上且无法脱离水氧的低级生物，确实是具有无穷大的进化空间，不是吗？”
“人类的技术发展也算得上是一种进化，但在很多时候，科技进步都是源于战争吧？可当初地球上的人们，又为什么要执着于爱恨，甚至歌颂苦难、死亡之美呢？”
其实这也是她们这一批新人类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。
“是啊，战争从未停止，甚至是人类文明历史的主要构成。除此之外，爱恨与死亡是最永恒的主题，这个主题不存在正确答案，更不存在理由。”
娄波特话锋一转，终于说到了“卡珊德拉”项目：“当然，幸运地生在新时代的你们，或者说我们，倒是不必再去体会战争的残酷之处。但加入这个项目之后，您将会体验到：在旧世纪的刀锋上活着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，去到遥远的地球故土做一回人，到底又意义何在。”
“在此之前，林小姐，您需要先建立一份人物档案——”
听完，林落月愣住了：“博士，‘人物档案’难道不是导入个人意识就能直接建立吗？”
“地球上的很多事物都跟基地不太相同，那时候的学校还按照各种标准分成了不同的层次呢。所以，这种误差是必须要修正的，否则实验就会出现巨大的漏洞了。”
林落月只好打开终端上的档案界面，结果第三行就铩羽而归。
“如果时间估算错误的话，也会影响实验结果吧？”她有点担忧。
娄博士似乎发出了一声叹息：“如果您不介意的话，也可以让‘SWAN’读取您的基因序列，在数据库里挑选出合适的旧世纪人类资料作为参考。”
“谢谢博士！”
【姓名：林芳甸】
【性别：女】
【出生年月：？】
【学历：？】
【……】
一行行数据流从光幕镜片上划过，林落月的人物档案被迅速填补完整，最后定格在特别古老的诗句之上：“‘ 不知乘月几人归，落月摇情满江树。 ’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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